文 | 冯汉斌
海德格尔说，人要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。于是，在寄身的小区里，我慢慢学会了春听鸟声，夏听蝉声，秋听虫声，冬听雪声，享受慢生活的惬意。尤可喜的，是楼下众树婆娑，各逞其美，让我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：春天，有樱花、桃花满小区怒放，杜鹃花也不甘寂寞，加入了春的合唱；秋天，金黄的桂花初绽，冲天香阵沁人心脾，让所有人都放慢了脚步，嗅一嗅这惹人心醉的花香；冬天也并不萧杀，阳台外的那棵冬青树照样容颜不改，陪我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霜晨月夕。而夏木阴阴中，除了有“夏三白”之称的茉莉、玉兰和栀子花，更有开得细碎而灿烂的石榴花。韩昌黎有诗说“五月榴花照眼明”，真正体味到此诗妙处的，还是得益于楼下的这棵石榴。
记得刚搬到小区不久，一楼的住户嫌它挡住了阳光，竟趁人不备，将树冠砍去一半，让我怅然良久，但过了两年，这棵石榴就自我修复如昨了。我于是更加关注它，每次到阳台，第一眼看到的，必是石榴无疑。每到五月初夏，石榴花先是两三朵绽开，数红独放，继而点点片片，蔚然盛开，观之，满眼飞霞，煞是明丽。“榴花三日迎端午，蕉叶千春纪诞辰”，我知道，每年榴花初绽火般红时，端午的脚步就近了，想想宜昌满街飘散的缕楼粽香，会让这个夏天不漫长而有滋有味，不寂寞而可心可人。
“珍珠白姑娘，许配竹叶郎，穿衣去洗澡，脱衣上牙床。”小时候，最喜欢听爷爷出谜语给我们猜，如果时值端午，爷爷必会念一遍这首民间流行的谜诗，让我们几个娃娃猜一样东西，谁先猜到谁就会有奖励，而当我说出“粽子”两个字时，很神奇的是，顿时口中会有齿颊生香、津津有味的感觉。现在回想起来，在端午时节吃两个家人亲自包的粽子，几乎是舌尖上最美好的记忆之一。
粽子，又称角黍。宜昌人包粽子、吃粽子，千百年来形成了遥深的寄托，积淀着丰厚的情意，有着很地道的讲究：包亮晶晶的糯米，寄托着对屈原冰清玉洁的品格的赞美；那一颗红枣点缀其中，意味着丹心一片，忠贞爱国；绿油油的蓼叶包裹，象征着长青不败，屈风永继。三角形的粽子有棱有角，那是屈子苏世独立、刚直不阿的象征，宜昌民间“粽子歌”说的最是恰切：“有棱有角，有心有肝，一身洁白，半世煎熬。”而粽子煮熟后，不但为了让家人品尝，尝尝端午的味道，也是为在江边和龙舟上投入水中，至今，宜昌和秭归都流传着“神鱼”“我歌回”“子规鸟”等传说。
每到端午，宜昌乡村那些心灵手巧、会当家的主妇，早早行动起来，将刚透出来的鲜嫩粽叶摘下，洗净，煮熟，晾干，然后再根据家人的口味来制作馅料，常见的有红豆、红枣、猪肉、蛋黄、白米粽。粽子的制作方法也很讲究，三角粽，四方粽，长形粽，虽然做出来的口感与形状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，但心灵手巧的主妇总会通过翻变的花样，来讨家人的欢喜。制作好的粽子放入土灶上，用大火煮开，小火多次催熟，煮熟后的粽子口感独特，既有白米的独特香气，又有草木的清新甜味，冷却后的粽子别有一番雅致的滋味，米与粽叶粘连，难舍难分，你豪迈地咬上一口，啧啧，齿颊留香，多少年后都会铭心不忘，因为整个儿吃的，就是一种家国情怀呀。
榴花和粽子，是端午节的时令之物，一个是看的，一个是吃的，观之，可照眼明，食之，可使心明。往古来今，端午都是楚地特别是宜昌最隆重的节日之一，老百姓称之为“大日子”。而在屈原故里秭归，甚至有“端阳比年大”的说法，“一个端午三次过”是秭归独特的风景。所谓“三次过”是指五月初五过“头端阳”，五月十五过“大端阳”，五月二十五过“末端阳”。过“头端阳”，以祭奠三闾大夫屈原为主，过“大端阳”以龙舟竞渡为要，过“末端阳”主要以“送瘟船”、亲朋团聚为主。一千多年前，南宋诗人陆游经过秭归，写下了著名的《归州重五》诗，记下了当时的节日场景：“斗舸红旗满急湍，船窗睡起亦闲看。屈平乡国逢重五，不比常年角黍盘。”
如果说吃粽子、挂艾叶等是家家户户的个性化动作的话，那么，龙舟竞渡就是端午节最有观赏性、最有声势的宏大叙事。作为屈原的故乡，宜昌的龙舟竞渡古来即负有盛名，端午期间随时都可举行，在“大端阳”也就是五月十五日这天掀起竞渡高潮。这些年，我收藏了不少清代文人的诗歌作品，其中以《东湖竹枝词》为题的诗作，很多都写到大端阳龙舟竞渡的场景。乾隆二十二年进士、曾在宜昌为官的严思浚有诗说：“江干垂柳复垂杨，斜日青帘豆酒香。至喜亭前箫鼓沸，从郎更赏大端阳。”诗中的至喜亭，那时还在西坝，明显写的是在三江竞渡的胜景。而宜昌籍的清文人杨毓秀写了《东湖竹枝词》二十首，其中有一首也是写的端午：“中流箫鼓锦帆张，五日乘龙戏浪翔。漫赌今朝真胜负，养精还战大端阳。”他在诗后还附有自注：“俗以五月十五为大端阳，竞渡尤盛，胜负以是日决之。”可见大端阳里赛龙舟，是宜昌民间从古至今的节俗传统，有着巨大的生命力，而且不管贫富，无论童叟，都乐而参与，乃至观者如云，所谓“年年竞渡看龙舟，士女如云挈伴游。别有富儿工避暑，画船箫鼓漾中流。”
“一卷离骚一卷经，十年心事十年灯。”端午是诗人节，岂能无诗?所以，每年的端午节，屈原故里还会举办各种各样的端午诗会，其中最有味道的，还是乐平里农民在屈原庙举行的吟诗会，朴实而深情，特别打动人心。这么多年来，我参加过十多次，每次去，都是一次灵魂的洗礼，一次精神的朝拜，因为，我们都是屈原的后人。参加这样生动而难忘的诗会，我更加体会到唐朝诗人文秀那句诗的韵味：“节分端午自谁言，千古传闻为屈原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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主编：吴丽蓉 | 编辑：肖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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